“你胡咧咧呢, 新良種怎麽可能吃壞人。”生產隊的辦公室裏，李大軍氣得暴跳如雷。

王大錘覺得自己很冤枉，“俺沒騙你啊。那幾個老偷麥穗帶回家的, 昨天全都沒上工, 說是跑了一天的廁所不算, 如今肚子還疼的很，連道都走不動了。再不見好，就要去鎮上衛生所打點滴了。”

李大軍嗤笑，“人吃五谷雜糧哪能不生病, 你怎麽就確定是新良種造成的。”

說到這裏，他警告道，“老王, 村裏現如今是個啥模樣, 你比誰都清楚。村北已經顆粒無收, 村東莊稼地絕對不能出問題。”

“我想村東出問題嗎？可你說咋就那麽湊巧呢, 昨天身體不舒服不能來上工的，全都是偷掐了麥穗回去吃的那幾個人。”王大錘嘆口氣, “真他娘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。”

李大軍皺眉，“麥子還有幾天才能熟，沒熟的麥粒吃下去拉肚子也正常。”那幾個人就是活該。

王大錘搖搖頭，“你當我專程因為那幾個人來？他們挖社會主義墻角, 隊裏三令五申不許偷麥穗, 他們不聽, 拉肚子活該, 打針住院錢他們自己負責。可問題的關鍵是這個麽？”

李大軍眉頭擰得能夾死一只蒼蠅, 不願相信, “新良種真有問題？”

王大錘拼命點頭, “我悄悄去打聽了，其它搶到新良種的村似乎也出現這個現象。哎，那種子肯定是藥水泡得太過了。吃下去拉肚子是小事，萬一再有別的問題......”

李大軍神色黯然，“那怎麽辦？”

王大錘脫口而出，“我咋知道怎麽辦。早知道不搶這批新良種了，好歹讓別人先試過了。都怪那許向東，就他多事，就他愛掙表現。我知道他咋想的，就想咱們隊畝產量壓過別人，他好出風頭唄。”

李大軍嘆息，“也不能這麽說，他也是為了村裏好。”

“哼，什麽為了村裏好，我看他是為了自己升官發財。我就說這小子嘴上沒毛，辦事不牢，啥事你還都交給他。”王大錘越說越惱火。

李大軍不滿，“你這是連我一塊怪上了？”

王大錘冷笑，“可不敢，你可是村裏的大功臣。我要敢說你一句不是，鄉親們唾沫星子就能把我淹了。”他越說越生氣。

李大軍震驚，“原來你是這麽想我的......”

“好了，人已經回去了。”這時，許向東從隔壁慢悠悠走了出來。

李大軍和王大錘趕緊上前問道，“如何，信了沒？”

許向東點點頭，“應該是信了。”

二人松了一口氣，可別他們這裏演了半天，人家不當回事。

“這個法子真的行嗎？”王大錘憂心忡忡。他有些後悔，咋能聽一個孩子的話呢。

尤其這丫頭之前還糊塗了十年。

什麽演戲，什麽調虎離山，什麽找出幕後主使，小說看多了吧。照他說，直接帶鄉親們打上閆家河，把糧食搶回來就是。

許向東聳肩，“晚上就知道了。”

說完，他似笑非笑的盯著眼前二人，“剛才說的不是心裏話吧？”

呵呵，哪有哪有。

王大錘趕緊拉著李大軍忙活去了。

關押張美麗的屋子就在生產隊辦公室的後院。今天早晨給她送完飯後，許向東“無意”間落下了鑰匙。

有了鑰匙，張美麗自然想去哪裏就去哪裏。

月上中天，二三十個人躡手躡腳的走在林間小路上，生怕弄出一點兒聲響。前方不遠處，有一個舉著火把的女人。

苗笙笙有幾分後悔非要跟來，10點多了，她這會兒該在家裏睡美容覺呢。

只是好奇心加上不放心，促使她必須跟著鄉親們一起來捉贓。苗家爹娘加上苗家老二給她“保駕護航”，一起來了。

這幾天大家夥沒少聚在一起分析，讓張美麗不顧鄉親們死活，鋌而走險做出這等偷梁換柱之事，為了錢的概率不大。

王躍進當了那麽多年的生產隊副隊長，他們家日子過的不算差。

苗笙笙猜測是為了什麽人。

那，為了什麽人呢，爹娘，孩子，情人？

答案似乎就在眼前。

穿過林間小路，再翻越一個山頭，苗家村的鄉親偷偷跟著張美麗到了閆家村外的石橋。

“累不累，娘背你？”白翠花看著閨女走路搖搖晃晃，趕緊攬過她。

“娘，我來吧，我背妹妹。”看苗笙笙困得睜不開眼，苗老二把手電筒遞到他娘手裏。怕打草驚蛇，一路上都沒敢打開過。

他們摸黑過來的，沒少摔跟頭。

不困不累不用背，她可以的。苗笙笙使勁眨眼，試圖趕走瞌睡蟲。

今兒晚上連個月亮都沒有，張美麗只有一個火把，走得慢，他們也跟著晃了兩個鐘頭。

這會兒得12點了。

“噓，有人。”走在前頭的李大軍急忙給眾人示警。

鄉親們急忙打起精神，睜大眼睛盯著前方，倒要看看張美麗來給什麽人通風報信。

閆家河村外石橋旁的破棚子裏，閆家勝滿臉的不耐煩，“你來做什麽？”他看了眼張美麗，當自己還是年輕好看的村花呢，半夜不睡來勾搭老子。

棚子以前是給知青們住的，這一二年那夥人都陸陸續續回城了，棚子也破敗下來。

張美麗沒看清到他的眼神，但聽出了他語氣裏的不耐煩，急急道，“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說，去年你從我手裏弄走的那批新良種可能有問題。”

閆家勝皺眉，“公社裏發下來的種子，能有什麽問題，還能吃死人不成。”他前兩天已經去地裏看過了，那批種子種出來的小麥個個顆粒飽滿，比蘋果籽還大。

今年他們閆家河的小麥畝產量一定可以在公社裏排上名。

張美麗搖搖頭面如土色，“說不定真能吃死人。那新良種當初泡過藥水，我們村子裏已經有好些個人身體吃出了毛病，嚴重到要去鎮上衛生所打點滴呢。”

閆家勝臉色立馬變了，“胡說八道什麽，老子活這麽大，還沒聽說過這等稀奇古怪的事。”

他也是多年的莊稼人，別說小麥種子會泡藥水，連有些蔬菜種子下地之前都會撒上些。

這女人說的真是天大的笑話，不定被誰給糊弄了呢。

他腦子突然一動，“是不是咱們倆之間的事被發現了？”有人故意這樣說，好讓張美麗來給他通風報信。

“你們之間什麽事啊？”苗笙笙拿著手電筒照著棚子中間的一男一女。喲呵，手電筒質量不錯哦，把棚子照的亮如白晝。

連張美麗臉上的白雀斑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
閆家勝和張美麗同時轉過身，驚愕的望著出現在棚子外的二三十人。手電筒的光太亮，張美麗半天才把人一一看清。

瞧著這陣仗，她很快反應過來，“你們騙我？”故意落下鑰匙，故意讓她聽到那新良種“有毒”不能吃。

“你才把我們騙的好慘呢，原來你跟眼前這位大叔是相好啊。”苗笙笙指指二人握在一起的雙手。

閆家勝趕緊甩掉女人的手。

他腦子是糊塗了，才握住張美麗的手，粗糙的跟樹皮一樣。

“明人不說暗話，李大軍你別在後頭縮著，你帶這麽多人來我閆家村到底有什麽事。”他居高臨下的說道。

李大軍冷冷一笑，“閆家勝，你真跟你那當過將軍的祖父有一比啊。”事到臨頭，都能泰然自若。

閆家勝冷哼，“我跟我祖父可比不了。”不然能讓你們苗家村騎在頭上拉屎？

苗笙笙才不管那些舊日的恩怨，只想給鄉親們討回公道，“你用什麽法子從這女人手裏騙走了我們的新良種？”

“什麽你們的，那是公社裏的，我們閆家河屬於八裏屯第一公社，新良種我們也有份。”閆家勝不屑的說道。

告到公社裏他也不怕。

他們閆家河一袋新良種沒分到，苗家村卻搶到了八袋。

忒欺負人。

他們沒有，苗家村卻有那麽多，拿兩袋怎麽了？

“哼，我記得當初讓報名申請新良種，你們這些村子就不申請。新良種到了，聽人家說新良種種出來的小麥產量高，又不要臉的來爭來搶。搶不過就罵人，是你們吧？”李大軍回嗆。

他只是帶領鄉親們守住了自己的利益，那些新良種本來就屬於他們。

“你，我懶得跟你廢話。你有什麽不滿跟公社說去。”閆家勝背起手昂著頭道。

跟公社說去？要能跟公社說，他早帶著人去了。

李大軍沈默。

苗笙笙在背後杵杵他。

李大軍咳嗽了一聲，換了個話題，“那你們倆通間，我是不是也得報告公社？”一把年紀了，不好意思啊。

不過他瞅了瞅躲在白翠花身後的苗笙笙，這話更不能讓一個小姑娘說啊。

閆家勝狂笑，“你們有什麽證據？”

證據？這不是現擺著。“大半夜，孤男寡女在一起，你們是為了研究星座嗎？”

什麽亂七八糟的，閆家勝更加不耐，“李大軍，幾年不見，本事見長啊，躲在一個小姑娘身後算什麽英雄好漢。”

“滾你寄吧犢子的，我們隊長什麽樣，是你能質疑的。你就說吧，你聯合張美麗偷了我們苗家村新良種，讓我們村北那塊莊稼地顆粒無收，這賬怎麽算。”苗老二粗聲粗氣的說道。

敢對他妹妹說三道四？才不慣著你。

苗家村村北的莊稼顆粒無收？他扭頭看了張美麗一眼，張美麗點點頭，小聲道，“那舊麥種用過太多次了。”再加上年初倒春寒。

閆家勝皺眉，竟沒想到後果這麽嚴重，不過這也是苗家村倒黴，關他屁事。

“聾了？問你呢。是不是你讓張美麗偷換的麥種，你給了他啥好處？”王大錘氣急敗壞。

就沒見過這樣的，因為他的卑劣行為導致他們苗家村好好的一塊地絕產，這男人竟然半點兒愧疚之色沒有。

跟他爺爺一樣，壞種。

閆家勝沈默片刻道，“我也沒想到後果會如此。這樣，我個人賠償你們四袋糧食，此事就算了結。”鬧到公社去，也不過是這個結果。

四袋糧食就想打發他們？他們損失的可是3000斤糧食，四袋撐死了四百斤。

“做你娘的春秋大夢。”王大錘吐了口唾沫，氣呼呼吼道。

閆家勝冷哼，“不稀罕？那就請回。”

跟李大軍一起來的鄉親們被他的態度激怒，眼看就要提起鐮刀斧頭動手。

苗笙笙焦急的往回看，咋還沒來呢。

“閨女，瞅啥呢，你先躲起來，一會兒傷到你。”白翠花叮囑。

別看對面就閆家勝和張美麗二人，可畢竟在閆家河，人家的地盤，要小心。

來了。

苗笙笙看著遠處的身影很是激動，“娘，我沒事。”而且也打不起來。

“什麽來了？”眾人詢問。

證據來了啊。

這年頭通間，婚外情處罰可嚴重呢。閆家勝之所以不把他們的威脅當作一回事，無非就是覺得他們沒有證據唄。

許向東風塵仆仆的走了進來，扔給張美麗一支銀鐲子，“認識嗎？”

張美麗大驚失色，剛才還老神在在囂張跋扈的閆家勝也立刻變了臉色，“你們怎麽弄來的。”

“怎麽弄來的你不用管，就說這孩子是不是你們倆的？”這證據夠不夠硬？活生生的人啊。

張美麗強裝鎮定，“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。”

許向東冷笑，“到了這等田地就不要嘴硬了，我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。”

閆家勝怒喝，“許向東，你不要太過分。”

“過分的是你吧，想要新良種自己去公社裏申請啊，為什麽算計我們村的。”苗笙笙忍不住插嘴。

說完，趕緊又把腦袋縮回她娘身後。

白翠花捏捏閨女小手，“冷不冷，讓你爹把外套脫給你。”

苗富貴也問道，“穿爹的外套吧，暖和。”

苗笙笙搖頭，“才不呢，爹，你衣裳都是煙味，少抽點，對身體不好。”

“臭丫頭，都敢嫌棄起你爹來了。”苗富貴拍拍閨女腦袋。

破棚子裏，閆家勝怒容滿面，苗家村什麽時候開始藏龍臥虎，連這麽隱秘的事都能查出來。

“你們有什麽證據證明那孩子是我倆的，掌握了啥不得了的證據，拿出來看看啊。”

半夜偷偷和一個女人見面，這事可大可小，鬧到公社他也不怕，反正沒有被捉奸在床。

但二人之間有個孩子，那婚外情，通間的罪名便會挨個落到他頭上。挨屁鬥都是輕的，重則要游街示眾。

當然他這個閆家河生產隊隊長更是別想繼續幹下去了。

“人證算不算？我們找到了當初為張美麗接生的產婆，她曾親眼看到過你們......”鉆小樹林。

許向東不情願的說道。

這些事情為什麽要從他嘴裏說出來。

“還有哦，通過驗血也可以驗出來的。省城大醫院剛從香港那邊引進的技術，可以通過比對兩人的頭發血液，判斷他們是不是有血緣關系，準確率99.9%呢。”苗笙笙振振有詞的說道。

苗家村跟來的鄉親們震驚的望著眼前年僅16歲的小姑娘。

好厲害啊，小姑娘說的啥玩意兒啊。

嘿嘿，其實只有苗笙笙自己曉得，她純粹胡說八道呢。誰知道21世紀技術才成熟的DNA檢測，如今發展到哪一步了。

她詐對方呢。

招數不怕老，管用就好。

你看，對面張美麗不是變了臉色，嚇得渾身顫抖，正不住哀求身旁的男人？她自己怎麽樣不要緊，不能連累那孩子啊。

閆家勝沈默半晌，再次開口氣勢弱了很多，“你們到底想怎麽樣。”他不能讓自己年輕時那段荒唐事曝光於人前，他不能失去現在的地位和名聲。

“沒想咋樣，就想你賠償我們的損失。”王大錘擡頭挺胸道。

狂啊，接著狂啊。你們家裏出過將軍，你們家裏富裕，你閆家勝能耐。

你可接著狂啊。

他叉腰哈哈一陣大笑，扭頭高興的看了苗笙笙一眼，沖她舉起大拇指，小姑娘忒機靈啊。

苗笙笙嘿嘿一笑。

“我剛才說過了，可以賠你們四袋糧食。”閆家勝目光閃了閃。

“打發叫花子呢，我看還是不如去公社裏說道說道，說說當年張美麗未婚先孕，說說那孩子是誰的。”苗笙笙脆生生道。

白翠花忍不住捏了你閨女小手，整個棚子裏，都是她閨女聲音。

啥未婚先孕，這話咋能從閨女嘴裏說出來。

這麽多人呢，讓他們上。

苗笙笙對她娘眨眨眼。

這些大老爺們幹活打架還行，讓他們吱個聲難啊。

連李大叔都啞火了，純粹靠她和大錘叔撐著場子呢。

“對，再問問你媳婦，你家那大閨女是誰生的。”苗老二給妹妹幫腔。

哦~還有二哥。

“六袋，不能再多了。”閆家勝瞪眼。

苗笙笙趕緊回瞪過去，就你眼大啊。

“哼，隊長，我看咱們還是回吧，不要跟他在這裏浪費時間。”王大錘說著就要拉李大軍走。

“十袋十袋，不能再多了。”閆家勝急忙追加。

“十六袋，一袋不能少。你要不答應，咱們就去公社評評理，順便把你的事跟書記嘮嘮。我們苗家村損失的可是3000斤糧食，只讓你賠償一半就不錯了。惹急了我們，大不了大家魚死網破。”苗笙笙瞇瞇眼。

十六袋是她和許向東仔細估算過的，這應該是閆家勝能拿出來的所有糧食。再多，他沒有，可能會跟他們硬碰硬。

閆家祖上雖然富裕過，但畢竟是過去。

“好，我答應你們。”良久，閆家勝才點了點頭。

李大軍也松了口氣。

雖然十六袋糧食並不足以彌補村北的損失，但這個結果卻遠比去公社裏討公道能拿到的糧多。

閆家勝滿肚子壞水，說話倒是個算數，做事也是個痛快利落的。既然答應了他們，立馬就帶著他們去了閆家的“小糧倉”。

小糧倉在閆家老宅的地下。外表看著破破爛爛的泥坯房子，內裏大有乾坤。

屋子裏，青石板的下面竟然藏著個隱蔽的入口。進去，便是一個小小的地道。

裏面堆著滿滿當當的糧食。

“陳糧啊，得加一袋。”李大軍嘀咕。陳糧不如新糧出面粉多。

16袋都給出去了，還在乎多一袋嗎？當然在乎，閆家勝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。

可是看著東方泛起魚肚白，為避免別人發現，只能黑著臉答應。

苗家村一行人，趕在天亮之前扛著糧食，回了村。

啊，好困啊。回家後，連飯都來不及吃，苗笙笙就把自己扔到了炕上。

白翠花有幾分心疼，閨女真是個愛操心的。

轉身去廚房投了條毛巾，給她擦擦臉和手，才轉身離開。

~~

省城

“什麽，林廠長想娶你妹妹？”怎麽可能，林廠長四十歲的人了，小姑子才多大。

而且廠長怎麽會知道苗笙笙這個人。

楊雁貞不敢置信的望著宿醉的丈夫，他在胡說八道什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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